#80年代港风迪斯科被00后玩明白了#花衬衫,夹着BB机的黑色皮带,白裤子,黑皮鞋,外加一头三七分的飘逸黑发,伴随着李克勤节奏强劲的金曲《护花使者》,在常军的直播间,你会觉得一下子进入了上世纪的某个聚会现场。
房间是为了蹦迪特意打造的。背景墙是五颜六色的港式茶餐厅布置,墙上写着弥敦道、旺角等香港地名,天花板上挂着一颗闪耀的迪斯科球,桌子和柜子是白色的,桌子上摆着一台25寸的电视机,衣柜上面贴着张国荣、周润发、刘德华、梁朝伟的海报,绿色的冰箱门上则是小虎队。这些古旧的物件,塑造了直播间的年代感。
来到直播间的粉丝都是60后、70后、80后,他们是听着那些经典港乐成长的一代。在直播间里,90后都算是小年轻了,而为他们提供这个怀旧场所的主播常军,却是个00后。
常军今年才刚满二十岁,个头中等,因为常年跳舞而身形消瘦。他是安徽省阜阳人,出生于太和县马吉乡。他的舞蹈非常卖力,动作干净利落,虽然墨镜、花衬衫和BB机让他看上去更有年代感,但他略带稚气的声音像是实时透露他有多年轻的证明。
年轻也体现在他的吃苦耐热上。年初,常军回到农村家里专心做直播,直播间是用村里一间屋子改造的,因为太老旧,没法安空调。今年夏天尤其高温,室内常常超过36度。常军穿着皮衣和长裤,戴着蛤蟆镜,一场直播下来,大汗淋漓,衣服能拧出水来,但他一天要直播两场,一场两个小时。
常军的抖音账号叫@会跳舞的小军军,目前拥有132万粉丝,点赞已经超过1300万。大家在直播间都叫他“小军军”。与其他才艺主播不同,小军军的舞蹈走八九十年代的怀旧复古风。他穿着喇叭裤,佩戴蛤蟆镜,手提双卡收音机,跳着草蜢的《失恋阵线联盟》。他模仿90年代MV里的装扮和舞蹈动作,在视频中完美地复刻了一个时代。很难想象,这是一个00后在跳舞。
这天,小军军跳了小虎队的《爱》,接着是周慧敏的《自作多情》,张蔷的《路灯下的小姑娘》,张学友的《饿狼传说》,华仔的《吻别》和《忘情水》,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。每场直播,他会要跳二十多首曲目,朋友调侃他,别人直播是脑力劳动,他是纯体力劳动。跳完,他吆喝道:“大家点点赞支持一下好吗?”
粉丝纷纷留言:“这么热就别穿外套了。”“小军军休息一下,别中暑了。”“小军军太辛苦了。真不容易,节奏这么快。”“那得准备藿香正气水。”“多喝水啊。”“加油年轻人,成功背后都有汗和泪,你们挺真诚的。”
不仅在直播间,生活中常军也是复古装扮——白T恤、花衬衫搭配牛仔裤,他还喜欢穿蝙蝠衫、海魂衫和皮夹克。他喜欢老房子,搜罗各种老旧物件,比如钟表、灯具、录音机。有一次在路上碰见一个大哥穿了件皮夹克,觉得特别好看,愣是花五百块钱买了下来。同龄的小孩觉得他非常“不潮”,有些老气,他却觉得非常好看。他的歌单里收藏的全是老歌,刘德华、郭富城、谭咏麟、草蜢、小虎队……他喜欢看香港电影,比如《英雄本色》《旺角卡门》《无间道》、李小龙主演的《唐山大兄》《猛龙过江》。和同龄人在一起,常军似乎跟他们的父辈更聊得来。
在直播间,粉丝们最经常问也最好奇的是,一个00后的小孩为什么喜欢八十年代?有粉丝觉得,小军军年纪太小,并不能真正懂得八九十年代。粉丝的疑问是有些道理的。那个年代到底是什么样?对常军来说仍是模糊的,虽然他很憧憬。他太年轻了,提及对八十年代的印象,他回答说:“那个时代没有那么多物质的东西。车马很慢,一生只爱一个人,虽然很穷,但很开心。”你看,就连他引用的句子,也是已经流行好几年的了。
实际上,常军直播间塑造的“八十年”是一个混杂的概念:那是一个由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香港流行舞曲,混杂着一些台湾流行歌、甚至闽南语金曲的大杂烩。除此之外,张蔷等最初一批大陆的舞曲先锋,也被囊括在他的“八十年代”里。这个经过提纯的“八十年代”,也让直播间那些真正经历过八十年代的粉丝们魂牵梦萦。
他在村里拍的视频常常能上抖音热门。有一天黄昏,他看见一位爷爷坐在家门口晒太阳,他想,如果我在旁边翩翩起舞,画面一定很美。他叼着一朵玫瑰花,放上音乐,给爷爷跳了一支舞。还有一次,他给爷爷表演了60后、70后、80后、90后、00后蹦迪。给村里老人跳舞,这样的视频很受欢迎。
常军最早尝试直播的时候还没有遭遇疫情。那时,他的粉丝已经有三十多万,但是每天的在线人数只有十个、二十个人。到了2020年,疫情之后,大家都待在家里,人气多了一些,在线人数不到一百人,每天能挣一两百元,但起码有了稳定的收入。那年,常军通过直播攒了两万元,过年,他把这些钱全部给了父母。
到今年3月,直播间的平均在线人数约两三千人,单场收入在两三千元。从小吃惯了苦,常军生活节俭,但为了直播画质,他花了三万元买了一台相机,改用单反直播。如今,他一场直播常有上万人观看。
他在田野、树林、农房前跳舞。做户外直播的时候,有村民议论说,这么大人了不去上班,以后一定没有出息。他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。“村里有人觉得我跳得好,有人觉得我跳得不好,不管他们怎么说,我只要做好我自己。”
绕不过的迈克尔·杰克逊
迈克尔.杰克逊是改变常军一生的人。
13岁的某天,他和朋友在一起玩,朋友哼了一首迈克尔杰克逊的《Billie Jean》,唱得很难听,但是旋律很熟悉。他问,你唱谁的歌?朋友说,迈克尔.杰克逊。从此,他记住了这个有魔力的名字。常军用一台二手智能机,蹭邻居的Wi-Fi,缓存了所有迈克尔.杰克逊跳舞的视频。“竟然有人可以把舞蹈跳得这么出神入化,这么魔幻”,常军想,“我也想跟着音乐起舞”。
跟着音乐起舞的梦想,开始在少年的心理发芽。转折几乎是同时发生的。那年暑假,他去深圳看望爸爸妈妈,一家人住在15平米的出租房,生活拮据。但他心里有舞蹈。回到农村,家里非常贫困,生活常常难以为继。但他心里有舞蹈。他把业余时间全用来学跳舞。没有老师, 他就一帧一帧看迈克尔.杰克逊的视频,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学,形成肌肉记忆。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,他就找了块水泥地练劈叉,直接往地上劈。他的膝盖、腰部和脖子都受过伤,至今,他的腰伤也没有痊愈。很长一段时间,常军害怕被别人看见他跳舞。他趁宿舍里没人的时候练,在厕所练,在工地练,躲在树林里练,“没有人的地方,就是我起舞的地方”。
2015年,常军的弟弟出生了,亲朋好友前去探望。当时,常军沉迷练舞,他在房间里攻克一个挺难的舞蹈动作,快要成功了,非常兴奋,一直没有停下来。长辈们好奇,问你在干什么?他说,我在跳舞。长辈们不觉得那是舞蹈,以为他在做广播体操。爸爸也不理解,劝他好好读书或者学一门技术,舞蹈是“不务正业”。“舞蹈会成为我的出路。”他赌气似地回答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常军不断练习,他的舞蹈动作也越来越像模像样。2018年,短视频开始流行,小军军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步智能手机。常军下载了抖音,看到很多人在上面发跳舞的短视频,他想他也能跳,“抖音像一个大舞台,很多有才华的人都可以得到展示”。
他将自己热舞的视频上传到抖音,发现居然有很多人喜欢他的舞蹈,就继续发。后来,辽宁营口有个传媒公司说想签他一起发展短视频,他就去了。他住在公司的杂物间,睡地板,不能洗澡,大部分时间泡在舞室练舞,偶尔接单跑跑外卖,挣十几块饭钱。他总是很饿,吃不饱饭,主要是没有钱吃饭。但他心里有舞蹈。公司对面有个粥铺,两块钱一碗粥,咸菜随便加,他每次去都会打包很多咸菜,然后再买点馒头就着咸菜吃。如果有富余的钱,他就吃泡面改善伙食。
几个月后,他觉得东北不适合发展,就去了四川,决定做自己最热爱的事:将自己所学的舞蹈和自己最喜欢的80、90年代复古港风结合在一起。他第一个突破百万浏览量的作品是《失恋阵线联盟》。这是他学会的第一首复古舞曲。当他在手机上看到当年的MV,就喜欢上了这首歌,“节奏感非常强,放在现在完全不过时,太好听了”。
视频拍摄于四川乐山,在那里,他组建了一个五人的小团体,最开始想做的是剧情类的复古舞,有点类似MV。做了一段时间,一直没有收入,偶尔会接到歌曲推广的合作,比如有公司发新歌,请他为这首歌编一首舞蹈,推广一首五百元。不久,团队便解散了。
这之后,常军回到老家,没有团队,他就一个人跳舞。他不死心,又去了重庆。他雇了一个摄影师给他拍视频,俩人租在重庆的郊区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老房子,一个月租金四百元。他的很多短视频和直播是在解放碑的商业街拍摄的。每天,他先坐轻轨,到站后骑共享单车到地铁站,再坐两个小时地铁到市中心拍视频。常军说,解放碑那儿人多,看着热闹。
在重庆,他开始尝试直播,找到了通过舞蹈谋生的途径。现在回想起来,如果没有直播,常军说,他大概肯定会回到工厂。他总会想起他的第一份工作,在一个店里学电焊,每天干十个小时,“非常辛苦,非常脏”,他厌恶那样的生活。
“打工非常累,而且很枯燥,赚的钱又少,没有意思,打工不能改变我的生活,我看不到前方的路。”常军说,很长一段时间,舞蹈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。
就在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,一个重要的伙伴出现在他的生命中,成为他的另外一束光。
“不会的,我不会让你这样的”
欣蒂出生于1988年,是常军现在经纪人,也是常军直播间的第一批粉丝。欣蒂最初被他在抖音上发布的复古舞蹈所吸引。但当常军开始直播,她发现,常军其实是个“小朋友”。第一次直播,他坐在出租屋里,表情局促,还要装出一幅大人的样子来。
在最开始的几个月,常军的直播间没人,但欣蒂每天都会刷他,看他开播了,就给他送一个52块钱的热气球,他给欣蒂跳一支舞,然后欣蒂就走了。她的想法很简单,“我给他送个气球,这孩子今天能吃上饭。”
时间长了,俩人就熟了。欣蒂是哈尔滨人,开影视公司,开发网剧和网大。作为影视从业人员,她觉得常军的视频的拍摄和剪辑都很专业,得知常军从舞蹈到拍摄全是自学,她很惊讶。偶尔有空的时候,欣蒂会去看看常军,这个“孩子”总有点让她放心不下。
欣蒂经历过常军最低谷的时候。今年3月,常军直播间的粉丝数经历了一次断崖式下跌,有两个月直播间没有起色。常军把摄影辞退了,重新用手机一个人独立播,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。他变得很颓废,开播播一会儿就崩溃,想下播。有天深夜,他绝望到了极点,给欣蒂发微信说,“我可能就这样了,我想放弃了。”
欣蒂回复:“不会的,我不会让你这样的。”她在自己的抖音账号发了一条视频:“准备好打逆风局了。”
面对挫折,她对常军的要求是,不要断播,同时坚持复古的风格。到了5月下旬,在线人数达到了一千多人。6月2号晚上,欣蒂做了个梦,梦见常军的在线场观破了6万。第二天,真的破了6万,总体场观数破了50万。这是常军开播以来从来没有达到的人气。
在欣蒂看来,常军性格内向,不善言辞,同时也非常单纯。常军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游乐园,喜欢玩过山车,因为小时候没有玩过,长大了就想弥补。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,18岁生日那天,欣蒂去重庆给他庆生,送了他一个生日蛋糕,常军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,祝我生日快乐。”
贫穷的草根家庭出身,或许是常军喜欢复古的原因。欣蒂说:“我们觉得00后应该具有的童年他是没有的,为什么他喜欢上个世纪?你和他聊,会怀疑他是个80后,因为他小时候物质的贫瘠程度根本不像00后。你能想象一个00后没有去过游乐场吗?”
复古舞也塑造了常军待人接物的方式,你会觉得他的行为像上个年代的人。常军知道欣蒂喜欢张国荣,就打印了很多张国荣的照片,同时手写了一封信,寄给欣蒂。在信里,他感谢“神奇的缘分”让他们相识。
希望舞蹈伴我一生
直播给了常军追逐梦想的赛道,也让更多人知道他。去年8月,浙江卫视《请吃饭的漂亮姐姐》邀请他教朱茵、蔡少芬等明星跳《护花使者》,大银幕里的人一下子到了他的眼前,那一刻,他觉得命运“太奇妙了”。
刚开始开直播的时候,常军一直没有稳定的生活。为了找到同伴一起拍视频,他先后去过辽宁、四川、重庆、安徽等地。有天晚上,他躺在出租屋的床上,想念爸爸妈妈和奶奶。奶奶86岁了。从小,常军和奶奶一起生活。2016年,他上初二,常军不想读书了,想去外地工作,补贴家用。奶奶劝他,拿给他两百块钱,他知道这笔钱对奶奶来说是一笔“巨款”。后来他学跳舞,没有人支持他,奶奶却没说什么,只是很担心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。
去年年底,在外地漂泊了三年之后,常军决定回家。2021年的中秋节,他回到老家,陪伴在奶奶身边。他的生活完全被舞蹈占据了。早晨8点起床,从9点直播到11点半,下午练舞拍视频,晚上7点继续直播,一直到晚上9点多。他将村里的房间打扮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,有25寸的老电视,有大头转盘电话机,有发黄的港星海报,和必不可少的迪斯科灯球。就这样,他用村屋作迪厅,以直播为舞台,重新开始了他的复古直播。
这一次,“八十年代”的魔力好像突然被唤醒了,成千上万60后、70后和80后拥挤了他的直播间。三月初,直播间人数很快破万,五月份,有一场直播人数高达几十万。在离开家乡多年后,小军军终于在回归乡土时收获了成功。人们说,这是我见过最熟悉八十年代的年轻人,虽然他才二十岁。他们记得“八十年代”真实的模样吗?那不重要,因为他们在直播间里找到了“八十年代”应该有的模样。
今年,常军买了一辆车,他想将来在村里盖栋房子,在农村定居,“村里的生活节奏比较慢,比较舒服一点”。未来,他打算在县城做一个工作室,因为村里经常断网、断电,“希望能带来更好、更全面的怀旧风格直播间。”他计划在直播间复制80、90年代的经典歌曲、舞蹈,甚至是电影、电视剧场景。
目前靠直播打赏,常军已经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,补贴家庭。对于未来,他有三个愿望,首先是希望可以一直跳舞,一直跳下去,用这些收入买更好的设备,打造更好的舞台,让大家有更加身临八十年代的感觉。其次,他希望能将收入的一部分用于流浪小动物的救助,“因为那些小猫小狗真的很可怜”,这个戴着墨镜的00后说。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大的愿望:他想带着从小抚养她的奶奶去全国各地旅行,走遍祖国的河山。
“2015年开始自学舞蹈,出生农村,喜欢怀旧!自学7年的舞蹈。希望舞蹈伴我一生。”在抖音主页里,他这么介绍自己。
希望舞蹈伴他一生。
文/李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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